To The Moon

作者 | 林波 編輯 | 周欣 Lewis，斯坦福機械工程專業，曾在Adids、Epson等公司有管理經驗。2011年加入Spacex，作爲內部爲數不多的華人高管，先後主管過研發、生產、物流等七個部門。（一年前，看好電動車未來趨勢，離職創業） 在接受《銳問》採訪時，他表示，最初加入這家公司，主要是基於熱情，以及對馬斯克個人的看好。——在SpaceX公司內部，很多人都像Lewis一樣，是被馬斯克個人魅力吸引，才選擇加入這家公司。 媒體印象中，馬斯克是反敗爲勝的傳奇創業者。但在Lewis看來，他其實是一個“做事親力親爲”、“生氣和高興都不會掩飾”，“非常真實和可愛”的人。 以下，是《銳問》與Lewis的對話摘錄： 一、在SpaceX工作，是種怎樣的體驗？ 1、2011年，你加入SpaceX公司，能不能回憶下當時的情形？ 當時，SpaceX面臨的問題是，獵鷹9號以及“龍”太空艙都成功了，接下來就是快速生產，接更多的單。那時候我一個同學在SpaceX工作，他把我介紹給了HR，他們就找到我。 面試主要有三輪。包括HR的電話面試，公司高層的連續面試（整個過程大概從早上九點到下午五點），最後還需要馬斯克本人的批准。其實那時候，我並不知道馬斯克和SpaceX。研究和了解以後，對於它開發宇宙的理想，沒有非常濃厚，但還蠻認同的，覺得好玩，就加入了這家公司。 可能這一兩年，大家都比較熟悉SpaceX和馬斯克了。但2018年以前，SpaceX就是個Startup。很多方面處於空白。我去的時候，廠房裏很多東西都沒有，我們從零開始設計，最後器材裝不下，又把附近整個block全部買下來。 包括我們發射火箭，大多時候都戰戰兢兢。只要一次不成功，公司就受重創，兩次不成功，公司就可能倒閉。 一開始，一年生產一兩支火箭或者一次成功升空，全公司都會一起慶祝。我走的時候，SpaceX比較成熟了，整個工業化流程體系已經建立起來。無論是發射的次數和生產的產能，都漲了三四十倍。 2、《硅谷鋼鐵俠》中披露，SpaceX喜歡動手能力強的員工。在你看來，SpaceX喜歡用什麼樣的人？身邊有沒有讓你印象深刻的同事？ SpaceX不一定會找傳統航空界很有經驗的資深人士。它擔心這些人想法會受舊有框架的限制。因爲SpaceX做的事情，都是不設限的，比如用傳統火箭成本的四分之一達到某個生產工藝，需要跳出傳統框架，用另外的視角重新看待問題。 他們比較青睞在特定領域有一定成就，且能融會貫通的人。在SpaceX，各行各業的人都有，資深航天專家、剛畢業的學生、美國軍人等等。包括我們還找了很多汽車業的人。大家可能會質疑，汽車生產與火箭生產無法混爲一談，但馬斯克的想法是，未來火箭生產效率必須像汽車業一樣，纔會有未來。 跟這些人相處，還蠻有意思的。比如我一個好朋友，SpaceX數一數二的焊接師，業餘時間是個Rapper，經常寫歌發Instagram；一個工程師，喜歡製造小型船，他家裏有個游泳池，但他從沒有在那裏遊過泳，而是作爲測試的地點，看船會不會沉下去，諸如此類。 3、這樣一羣特點鮮明的人一起工作，會產生衝突和矛盾麼？內部工作氛圍怎樣？ SpaceX的工作氛圍是，對事不對人。因爲事情非常多，大家都在思考，怎麼快速解決一件事，然後再去解決下一件事，沒有太多時間或精力“搞政治”，或者受其他影響。 另一方面，SpaceX做的事情偏理工，所有問題基本都跟數據/數字有關係，所以相互交流合作，包括出結論的時候，沒有太多灰色地帶。你只能用數據去證明你自己，不能太多其他想法。在公司看來，想法太多不是一個好的事情。 SpaceX常常喜歡用一個例子來告誡員工，就是NASA太空梭的失敗：當時它升空的時候，有一個泡棉掉了下來，碰到了翅膀，沒有人重視。後來回大氣層的時候，整個太空梭就燒掉了。 在SpaceX，其實大家不太關心你的背景和經歷，它最在意具體的結果，並以它爲指標，決定你在這家公司的高度。所以在SpaceX，大部分人還是蠻年輕的，二三十歲左右。 4、內部做事情，會有明確的kPI嗎？ 部門一定有KPI。但最重要的是整個公司年度的KPI。年初的時候，公司開大會決定完成哪些些目標。有時候到年底，你可能會發現，哇塞，能夠完成第一、第二個目標，就很厲害了。 這是馬斯克的Style，鼓勵你到極限，要求很高。結果可能過於樂觀。如果整個公司，每個人都像他，那麼這些目標當然會實現。 當然，這種Style有時候也是有效果的。比如火箭回收，業內認爲我們十年內做出來就已經很厲害了，馬斯克說要三年時間，結果第四年做出來了。 5、你們一開始做太空船，後來做火箭回收，背後是基於怎樣的一個思考？ 其實，SpaceX的方向和理想，以前到現在都沒有變過，就是開發宇宙。從一開始，他就說我們所有做的東西要能商業化，不是遙遙無期的東西。比如火箭發射用一次沒有經濟效益，未來走不遠，所以就要做火箭回收。 另一方面，和Blue Origin（藍色起源）、Virgin Galactic（維珍銀河）相比，SpaceX屬於一直都很沒有資源的公司。雖然Blue origin也剛開始做，進展不快，但它們從不缺錢，貝索斯每年會給他們10億元。相比之下，SpaceX的危機意識非常強。在整個公司資源都非常緊張，很多限制的情況下，逼得我們必須只能用很少的資源（去達成目標）。 舉個例子。做超級高壓桶，傳統產業一般會有一種非常高級的耐高溫材料，但價格非常貴。在SpaceX的話，可能就會想，瓦斯桶不也是高壓桶的一種嗎，瓦斯桶爲什麼能做那麼便宜？怎麼能借鑑瓦斯桶的生產方式，並且把它做到火箭的規格？當時馬斯克的看法是，能不能參考可樂罐的生產方式。這是在SpaceX工作的思維方式，打破所有框架。 6、作爲第一次成功回收火箭的參與者，能不能簡單描述下當時的場景？ 這關係到公司能不能往前走，它後面的計劃，不管是Starlink還是太空船，都需要這一技術。無法成功的話，SpaceX基本沒有特別的競爭力。 印象很深，當時靠近美國的聖誕節，開發項目的時間非常緊湊。我記得我們去廠商那邊開發一個產品，本來計劃可能兩三天就回來了，結果我們在那邊待了一個月，產品做出以後纔回來，相當於在那邊過了個節。 回收成功那天，我剛好從美國東岸回洛杉磯，大家一起看降落。但那時候飛機晚點，就錯過了。然後我在飛機上用很爛的Internet看實況轉播，手機就一條一條講解播放，通過大氣層balabala，然後很快又沒聲音，等了很久，終於聽到了landed、Successfully（的聲音傳來）。然後我就哇地一下，從位置上跳了起來。 最好笑的是，下飛機後發現，後座坐的人就是馬斯克弟弟的太太，然後就上來恭喜我。她告訴我，馬斯克和他弟弟已經在佛羅里達慶祝。 這就是我們日常的工作狀態。工作的時候很投入，玩的時候也投入。包括我們的慶祝方式，其實在業內也是非常有名的，附近小鎮的餐廳、bar等，常關注SpaceX的新聞，作爲備貨訊息。 二、馬斯克，是一個怎樣的CEO? 1、很多人可能認爲SpaceX包括馬斯克，是天馬行空的，但聽完你的描述，感覺並非如此。 這是對SpaceX的誤解。馬斯克是一個很有遠見的人。他可以清楚地看到十年、二十年以後，以及終點是什麼樣。只是這中間有很多細節沒說，所以會產生誤解。 在他看來，只要方向是對的，不違反物理學、科學，那麼具體問題就是執行層面，就看你夠不夠執着，能把東西做出來。 比如馬斯克可能會說，我想要太空船看起來就像在科幻電影的樣子，人走進去太空船就飛起來。但落地層面，他強調數據和邏輯。包括內部做彙報的時候，也不能模棱兩可。馬斯克給你提出一個問題，答不出來的話，他可能會說：我當場接受你的辭呈。 我記得自己第一次給馬斯克做彙報，準備了一個月時間，做了一百多頁，每一頁、每個數據都很詳細。見面不到五分鐘，他說do it，就結束了。 在SpaceX，馬斯克是絕對主導的，沒有太多討論空間。很多時候，大家都是當下不理解馬斯克的決定，但回過頭看，他當初的決定都是對的。這也是SpaceX與其他公司不一樣的地方。 2、但他本人如果無法長期進步，未來會成爲公司的天花板嗎？ 我覺得這是SpaceX的優點也是缺點，或者說，所有馬斯克公司的共通點。 馬斯克在公司的影響是非常大的，比如他是對的話，我們公司就會非常的好，因爲方向很明確，沒什麼討論空間，他執行又快，所以成功的機率會很大；但相對的，如果馬斯克錯了，也沒人會出來糾正，我們可能就真的朝這個方向一直走。 但說實話，多數時候，現實也不會差太多。就像火箭外殼回收，他想天上丟下來幾百萬美金，難道不接嗎？但其他人想的是，一支火箭幾千萬美金，有必要在意幾百萬元的東西嗎，而且爲什麼要花那麼大精力去做這件事呢？ 事後證明，這是一個可以解決的問題。現在，SpaceX整支火箭的回收率非常高。我記得當時我們講的時候，業界說十年內能做出來就已經非常厲害了，馬斯克說不可能，三年內要做出來，結果第四年的時候，我們做到了。 3、和他相處的過程中，還有什麼印象深刻的故事？ 第二年，我們在趕貨。那時候要搬一個很重要的零件回來，恰巧也是週末，我們感覺還可以繼續加進度，但可能要花幾十萬美金包一臺飛機，把它帶回來。 我們就跟馬斯克溝通。他很爽快地說，不用這樣，直接用我的私人飛機，畢竟公司的事情最重要。然後我們一些人，就把零件搬上了他的私人飛機，私人飛機全部都是白色的，而且是全新的，非常豪華，然後大家就做的非常有壓力。 這是我對他最深刻的一個印象，就是爲了達成目的，什麼資源都可以用上。 4、馬斯克私下是個什麼樣的人？你的身邊的同事，都是怎麼看待他的？ 馬斯克人生中最重要的能力，可能是怎樣去分解問題，再解決問題。他覺得這也是現代教育比較缺乏的部分。所以，他的五個小孩都在他自己創辦的學校上學，很多課程內容都來自於SpaceX。 私下裏，大家都很喜歡他。大家喜歡他，覺得他是一個可愛的人。比如我們吃中飯的時候，可能大家都在裏面吃着，他就一個人在角落吃薯片。可能你都沒有注意到，他就吃着薯片從你旁邊走過。他確實還挺喜歡吃樂事薯片的。 還有幾年前，很多人唱衰特斯拉，說要倒閉，說他的資金可能撐不過幾個禮拜的時候。我記得剛好是4月1號愚人節，他就自己拿了一個紙板，homeless一樣，說要倒閉了，然後醉倒在地，照了個照片。他有時候，就是會拿這種東西自嘲。 5、跟他相處這麼久以後，你覺得他創業這些年，有哪些明顯的個人成長或者說變化嗎？ 我覺得最明顯的是，公共場合的表達。 馬斯克2012年的時候，真的是非常害羞。他在大衆面前是極其不舒服的，包括在自己公司的會議室內面對大家，你都可以感覺到他的不自在。 但這幾年，可能是因爲兩家公司的關係，我覺得他可能在這一方面，面對媒體、面對大衆，就是一個CEO該有的形象。包括在公司裏面的會議，開起來，也一年比一年舒服。 6、如果讓你總結的話，你覺得對SpaceX來說，馬斯克到底意味着什麼？ 精神領袖，同時也是執行層面最大的推手。 看大局，也注重細節。比如有些供應商的問題，他會專門找到這個地方，不眠不食把問題解決以後才離開。 執着，打不死的精神。爲了把事情完成，動用所有資源，爲了自己真正想做的事情，永不放棄。 對物質、對財富，看得很淡。他在公司講過，爲了SpaceX，他會把最後一分錢投進去，大不了就搬回我媽的garage（車庫）裏面住。 我覺得，他真的是一個很了不起的人。導致大家在SpaceX工作，都有點所向無敵的感覺，就覺得世界上所有問題，好像真的都是可以被解決的，只要堅持，就有可能，解決不了，就是你的問題。 因爲馬斯克以身作則。這個人，他完全都不休假的，他說人一旦休假，就會有不好的運氣。之前他休過一次，好像是在東南亞，得了瘧疾，然後就非常迷信，說休假的話，可能會有不好的事情發生。 我覺得，他可能是火星人，所以他一定要回家。馬斯克也確實有跟我們講過，說他想要生在地球，死在火星。 7、太空旅行的話，有Blue Origin、Virgin Galactic…… SpaceX的優勢是什麼？ 講的概念不一樣，大部分公司講的是在地球的邊緣繞一圈，然後就下來；SpaceX開發的技術則是脫離軌道，這是兩個完全不同的維度。 要脫離地球引力的話，它的科技投入，燃料等準確度都是不一樣的。 8、未來，馬斯克還會做什麼樣的嘗試？ 大家開玩笑說，Tesla$特斯拉(TSLA)$ $特斯拉(BK0076)$ 還會做一臺飛機。我覺得這是一定的，他在很多不同的會議都提到electric jet這一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