To The Moon

“我也怕死，只是走了這條路回不去了。”

作 者丨徐豔麗

華商韜略·華商名人堂 ID：hstl8888

圖片：網絡、圖蟲創意

 本文原發於2020年12月14日 

一臺服務器搭了199個網站，吸引40多萬人，一個月投注總額高達4000億……

2016年3月，杭州阿里巴巴總部門口，越野車裏的劉一衛和江朋，緊盯着大門口的來往車輛，等待着那輛傳聞中浙A開頭、馬雲專用座駕邁巴赫出現。[1]

車裏藏着刀、槍、迷藥和麪具，他們要實施一個大計劃：搶劫馬雲。

蹲守了整整兩天，看着車來車往，那輛邁巴赫卻始終沒有出現，二人有些泄氣。不過很快地，他們又重新鼓足精神，從杭州轉戰江陰，換個目標，搶劫海瀾之家老闆周建平。

但周建平的人影還沒見到，他們就在偷盜車牌時被抓獲了。

一場兇險又荒誕的“壯舉”戛然而止。劉一衛和江朋最終因搶劫罪（預備）入獄。

搶劫馬雲，瘋了嗎？因爲啥？細問之下，劉、江二人才交代：因爲長期沉迷於賭博欠了百萬元債務，導致妻離子散，害怕被債主找到，他們白天不敢出門，晚上不敢開燈。

被催債的恐懼，最終讓他們有了“搞筆錢再賭一把”的瘋狂想法：剛過完年就從新疆跑到北京，先是準備到高檔別墅區打劫有錢人，沒成功，這才跑到杭州打算搶劫馬雲。

爲什麼輸得傾家蕩產還要繼續賭，十賭九輸，不知道嗎？

賭徒們回答，“知道”，但他們始終認爲，“我就是會贏的那個。”

1998年5月的一天，時任首都機場董事長李培英從機場出發，先飛深圳虛晃一槍，而後溜到香港換乘賭場的專用直升機，到達澳門賭場。

那一晚，他輸了350萬，被賭場馬仔扣住，狼狽地找人借錢付了賭資。[2]

第二天他像沒事人一樣，坐早班飛機九點前回到首都機場，夾着公文包走進辦公室，做回高高在上的國企老總。

白天國企高管、晚上濫賭的生活，李培英過了20年。最多時，他一晚上就輸光了1100萬港元。爲了填補鉅額賭債窟窿，他挪用了3500萬元公款，加上貪污的8250萬元，合計超過一億元。

2009年，李培英數罪併罰被判處死刑。

赴死前，這位奮鬥四十年才成功的農民之子，回憶起自己像吸大煙一樣無法戒斷的賭癮：一旦上了賭桌，兩個眼睛一眨都不眨，就盼着結果，贏了像打雞血一樣興奮，輸了就更有衝動的慾望，不行，我得贏回來，但一般結果是又輸了。

▲賭博題材影片《天亮之前》劇照

拿國家的錢賭，輸大了要獲罪甚至賠上性命。拿自己的錢，哪怕坐擁十億百億，最終輸到傾家蕩產的故事，同樣數不勝數。

山西前首富張新明，三晉第一煤老闆，資產一度達到百億，坐擁煤礦、焦化、電力、公路運輸、鐵運、房地產等產業，巔峯時人稱“太原第二組織部長”。

沉迷賭博後，張新明僞造護照非法越境37次出去賭，最多一次輸了近3億元，是普通人幾輩子賺不來的錢。爲了還債，他走上涉黑、騙貸甚至唆使殺人的絕路，最終淪爲階下囚。[3][4]

雷士照明創始人吳長江，從做保安起步，白手創立價值320億的中國第一照明品牌。染上賭癮後，他常常召集高管們在香港或深圳開會，爲的是開完會後坐上游輪直奔公海，賭個昏天黑地。[5]

一場場豪賭輸掉4.6億後，投資人對吳長江失望痛斥，創業合夥人反目，衆叛親離之下，十幾年血汗打下的基業被迫賣給外資，他本人也因涉嫌挪用資金被審查。

▲2019年雷士中國70%股權作價46億元

賤賣給美國KKR集團

“我不相信他賭，我不信他會拿幾萬員工用血汗拼出來的東西（錢），去玩一把？”（《鳳凰週刊》），直至破產前，很多老員工仍不相信劉立榮是一介賭棍。

從創辦金立手機，到年銷2800萬部登頂國產機皇，他用了12年，但從嗜賭如命揮霍掉十幾億到金立資金鍊斷裂、破產，僅僅用了3年。這還不止，他還留下200億債務爛攤子，害慘了無數代理商和供應商。

受人敬重的國企大亨、有勇有謀的江湖大哥、叱吒風雲的億萬大佬、風光無限的創業明星……賭桌無贏家，只要沉迷必輸無疑，結局無非是破產的破產，坐牢的坐牢，丟命的丟命。

中國富豪到底多愛賭？

在《企業觀察報》的一個調查中，經常賭博的受訪企業家佔30%，他們在一年內去過中國澳門、美國、歐洲等地賭博；80%的企業家承認曾經參與賭博，50%的人賭博金額超過百萬元。

“南方企業家喜歡去中國澳門，北方企業家更多光臨美國拉斯維加斯。少數頂級的富豪，如某位醫藥界的富豪，爲避人耳目，專意去歐洲賭場，如德國的巴登-巴登。”[6]

據傳讓黃光裕輸掉十幾億[7]的“海王星”號賭船，因不必繳納賭稅，也不受法律監管，長期活躍在港澳附近的公海上，一度是潮汕企業家嗜賭享樂的天堂。

讓劉立榮輸斷資金鍊的博華太平洋塞班賭場，除了韓國外，主要客戶也來自中國。

其中，2017年某大客戶（傳聞是中國內地金融富豪）一人就貢獻了21.8億港元貴賓廳收入，佔博華太平洋全年總收益的16.5%。

令不少山西煤老闆們心馳神往的拉斯維加斯，每10個遊客裏就有3個是華人。爲了服務中國富豪，賭場不僅開通了中國直飛航班，還開建了數個亞洲主題賭場，專門提供漢語荷官、百家樂牌桌等迎合中國客人胃口的服務。

“山西煤老闆沒有幾個不賭的”，某山西煤炭業人士曾對《第一財經日報》直言，煤炭行業輝煌時，山西煤老闆賭博輸千萬甚至上億是常事。

“家人的責罵、外面的賬，壓得我喘不過氣……我心裏已經崩潰了，留下來也是廢人一個。”

2019年3月，宜賓江安縣，一名20多歲年輕人因輸光80萬積蓄，留給家人一封絕筆信後跳入長江。

沒有去澳門葡京，沒有去拉斯維加斯，把他拖入深淵的是一個叫“PC蛋蛋”的網絡軟件。

在軟件上，收入微薄急於補貼家用的年輕人，學會了購買大小單雙投注，企圖快速中獎賺錢。最開始投了500塊，輸光了，又投了一兩千元，開始賺錢了，直至賺到幾萬。

之後，他徹底沉迷其中，做着暴富大夢，把家裏的積蓄全投了進去，剛買的車抵押變現後全砸了進去，但從此再也沒贏過。

“我也怕死，只是走上了這條路，我回不去了。萬惡的賭，把我帶上了這條不歸路！”縱身入江的年輕人，留下妻子、兩個孩子以及一雙父母，釀成“白髮人送黑髮人”的慘劇。

這種慘劇並非個例。

2020年3月，在全國人民因爲疫情滯留家中時，一個大型境外賭博團伙通過網絡在中國大肆發展賭博代理。利用人們想在家賺點快錢的心理，這個團伙吸納了5.49萬會員，套牢賭資數十億。

短短三個月，這些賭客中有的輸掉了百萬家產，有的挪用公司3000餘萬揮霍一空，有人把結婚的嫁妝都賠進去了，還有人借了高利貸還不上在酒店割腕，衝到馬路上撞車自殺。

▲20多歲賭客半年輸3000萬

被抓時還在喊“讓我贏了這把再走”

疫情過後，別人都抖擻精神繼續生活工作，這幾萬賭徒卻在家裏輸垮了心智，生活無以爲繼。

如果幾萬人的教訓不足以警醒，早年另一起由廣東警方破獲的新中國成立以來最大規模網賭案，禍害範圍更廣、涉案金額更大，堪稱觸目驚心：

罪犯僅僅利用一臺服務器，就搭建起了199個賭博網站，吸引了40多萬人參賭，一個月投注總額高達4000億，讓衆賭徒輸掉了150億人民幣！

這40萬人裏，有老人、沒有收入的家庭婦女，還有無知的少年。

爲拉人下水，這些賭博平臺還用招收代理髮展下線的“傳銷模式”，讓代理人員從親朋好友下手，瘋狂拉人頭，拉來的人投注越多，代理人從中獲取的佣金越多。

只要被拉進場，幾乎都要脫層皮才能出來。因爲，這些平臺會通過後臺算法操控，讓人先嚐到贏錢的甜頭，然後用盡一切手段放大人的慾望和賭性，使人深陷其中，一步步走向萬劫不復。

十賭九輸。

這是澳門賭王何鴻燊告誡賭客的話。

經營賭場幾十年，他見慣了太多人傾家蕩產，並曾公開勸解賭客：你沒法子贏賭場，我們是抽水的，即使抽水最少的百家樂，玩上四十鋪，不輸不贏，你（的錢）也已經全沒了。

“每晚看見賭箱殺這麼多錢，我沒那麼笨也去賭”，不僅自己不賭，何鴻燊也不允許家人賭。

不賭爲贏。

這是廣東賭王葉漢的臨終遺言。不管你是窮是富，聰明還是笨，只要上了賭桌，就失去了正常心智，錢不是錢了，是一堆塑料籌碼，人也不再爲人，是被貪慾驅趕的奴隸。

“賭博爲什麼讓人上癮？當你贏的時候你還想贏更大的，因爲掙錢太快了。當你輸的時候，卻總感覺只是點兒背，要想方設法去‘撈本’！”

窮人嗜賭，起於貪念，比起辛苦賺錢，一晚上可以贏別人一年的工資，多麼輕鬆痛快。可真實結果是很多人一晚上輸得一無所有，一晚又一晚，最後不得翻身。

有錢人嗜賭，更多是爲了尋找刺激。

企業家成功之後空虛迷惘，壓力大有很多消遣方式，偏偏去碰不被理性操控的賭博，一個月輸光一年利潤，兩三年毀掉一家企業，最精明睿智的企業家倒在賭桌上，幾十年血汗賺來的產業旦夕間輸個精光，這種前車之鑑太多了。

從張新明到吳長江，從黃光裕到劉立榮，被傳政府出面擔保才從賭場脫身的上市公司董事長[8]，因賭債被黑社會拘禁吊打的湖南某地產大佬，因輸掉39億從澳門高樓一躍而下的山西煤老大……

賭博之害，一則正通過在線遊戲、網絡賭博等新形式摧殘越來越多的年輕人，二則正成爲摧殘中國民營企業家的殺器。

年輕人賭，輕則敗家重則丟命，一次失足可能要用一輩子償還。企業家賭，輕則敗業重則留下億萬債務窟窿，自己萬劫不復，也讓投資者、合作伙伴和無辜的員工承擔後果。

十賭九輸，不賭就是贏。

提醒那些對賭桌眼紅耳熱、幻想賭博暴富的人，你正在擁有的清清白白、平靜踏實的今日，正是那些輸掉人生家破人亡的賭徒無比祈求之明日。

再給一次機會，他們會怎樣？

前面提到的那位宜賓青年，在遺書中充滿對妻子的虧欠悔恨：

▲網名@紅豆樂樂在網上講述丈夫

因賭博走上絕路前最後的對話截圖

“下輩子投胎，我一定好好做人，不會沾賭……記住，別讓孩子學打牌和賭！有必要的時候告訴他，我是怎麼走的。”

被問到是否涉賭上百億時，昔日創業明星劉立榮先是以事兒不大的姿態對《證券時報》說，“怎麼可能有100億這麼多？就10幾個億吧”。但隨着談話的深入，漸漸從麻木回到清醒的他，最終痛徹心扉：

“賭這個東西真的不能沾，一失足成千古恨。不光是在金錢方面，它會讓一個人人格破產。”

[1]《爲了搶劫馬雲，他們驅車十幾個小時趕到杭州，蹲守後發現……》最高人民檢察院微信號

[2]《國門鉅貪李培英：20多年深陷賭博難以自拔，貪污受賄超1億》山東省人民檢察院微信號

[3]《山西首富張新明：在澳門最多一次賭輸3億》21世紀經濟報道

[4]《揭祕山西前首富張新明黑金帝國：已招供數名官員》長江商報

[5]《嗜賭又輸得很慘的企業家，不止金立劉立榮》中國企業家雜誌

[6]《揭祕企業家豪賭：輸贏上千萬，行賄洗錢隱祕通道》企業觀察報

[7]《傳黃光裕因賭博輸掉80億》財經雜誌

[8]《上市公司董事長澳門豪賭輸10多億，由政府擔保接回》21世紀經濟報道