To The Moon

最近，網飛新上了一部紀錄片，舊事重提了一樁多年前的驚天大騙局。 這個騙局講的是，在20世紀90年代初的美國，一對情侶將一幅幅精心仿造的名畫，賣給那些喜愛藝術品的大富豪們。 而這一賣，就賣了20年，最終賣成了全美最大的名畫僞造案，總涉案金額超過8000萬美元。 ·都是這種普通老百姓根本看不懂的抽象畫作，而且都是仿造的假畫 而在騙局敗露前的這20年裏，幾乎所有人都一口咬定這對夫妻賣的是真品。 更離奇的是，在事情敗露後，大家才發現這些假畫，竟都出自於一位名叫錢培琛的中國“無名”畫家之手。 ·錢培琛，旅美畫家，憑藉一己之力，摧毀了整個紐約的藝術圈 而在看完網飛的紀錄片，並讀完錢培琛的自傳後，我發現這起僞造畫作的騙局，可能比媒體報道得還要曲折和魔幻。 我想你大概從沒有聽過錢培琛這個人。 在這起僞造騙局被揭發之前，美國的藝術圈也根本沒人聽過這個名字。 1981年，42歲的錢培琛來到美國紐約，在一所名爲“紐約藝術學生聯盟”的學校裏開始了自己的留學生涯。 當時的老錢可謂意氣風發。 在出國之前的1979年，他剛和朋友們搞了個“十二人畫展”，震撼了一把剛從文革中走出來的老百姓們。 ·“十二人畫展”是新中國成立以來的第一個民辦畫展，主要展示偏西方的“現代主義”畫作，給當時看慣了政治宣傳畫的老百姓極大的衝擊。 可到了美國後，錢培琛才意識到，在國內，他是“先鋒”和“前衛”藝術的英雄，在美國，他就是一個沒啥本事的土味弟中弟。 並且，比這種落差更殘酷的是，錢培琛發現： 美國留學，可真他孃的貴啊。 當時，像錢培琛這樣的藝術留學生，每月最少需要五六百美元的開銷，這還不算混圈子要花的錢。 而剛踏上美國時，錢培琛手裏只有臨行時老媽塞在他信封裏的1000美元。 怎麼辦？打工吧。 於是，那時的錢培琛當過清潔工，在工地搬過磚，還在紐約的格林威治村給人畫過肖像。 就這樣，好幾年過去了，錢培琛的人生依然毫無進展。 他的藝術全紐約沒人認可，收入依然只能靠打工，想辦綠卡也辦不了，想把妻女接來，結果還讓黑中介給坑了。 老錢鬱悶了。 直到某一天，在學校的走廊裏，他邂逅了一個自稱卡洛斯的西班牙老哥。 這個卡洛斯說他也是在紐約玩藝術的，在看了錢培琛的畫後，他說“very very good!”，然後主動帶老錢來到了他的畫廊。 一進畫廊，裏面都是莫奈，畢加索和安迪·沃霍爾這個級別的畫作，活脫脫一個小型藝術館。 老錢被震了，而卡洛斯再次表達了對他畫作的中意，並說： “您是真正的藝術天才，如果願意，您的作品將與這些歐美大師並肩而立。” ·這裏像極了《無雙》裏周潤發PUA郭富城 而卡洛斯對錢培琛也確實夠意思——錢培琛出作品，他就花錢買，錢培琛想辦展，他就選地方給辦。 某一天，卡洛斯又找到老錢，遞給他一套波洛克的畫，想請他按照這個風格，仿一幅類似的畫作出來，他會出比平常高數倍的價錢買。 ·傑克遜·波洛克，美國抽象畫家 錢培琛剛來美國時，曾癡迷於以波洛克爲代表的抽象風格，所以他沒費多少勁兒就破譯了這位大師的創作邏輯，完成了自己的第一部仿作。 卡洛斯對此十分高興，從那之後，他便總拿着舊畫布和舊顏料，請錢培琛模仿各種抽象畫大師的風格進行創作。 天長日久，老錢覺得不太對勁——卡洛斯是不是忽悠自己做假畫騙人啊？ 但老錢左思右想，一來，他確實十分享受破解大師畫作風格的過程，就跟偷情一樣。 ·選自錢培琛自傳 二來，西班牙老哥給的錢真的很到位。 所以，老錢也就不瞎琢磨了，誰能拒絕一份能持續領錢偷情的工作呢？ 卡洛斯的報酬讓老錢渡過了艱苦的歲月，也讓他在紐約的藝術圈收穫了一點兒名氣，妻女也接到了美國，並在這裏站穩了腳跟。 好日子走起來了。 直到，2013年的某一天，已經回到上海的錢培琛突然接到美國FBI的一通越洋電話。 從那時起，老錢纔不得不承認，那個處處幫着自己的西班牙amigo，其實是一個徹頭徹尾的大騙子。 而他，不過是這個龐大騙局中的一環而已。 20世紀90年代中期，美國富人喜歡上了抽象畫。 像下圖這樣的畫，我們可能覺得這是誰家小孩的蠟筆塗鴉。 ·美國抽象表現主義畫家傑克森‧波洛克的畫作，你看懂了嗎？反正我沒看懂 但在蘇富比的拍賣行，這樣的作品很容易就能拍到千萬美元。 這種抽象畫狂熱，讓一個學藝術品銷售的學生看到了機會，而他就是錢培琛曾經的好兄弟卡洛斯。 卡洛斯這個人用一句話評價，就是“敢想敢幹”。 他年輕的時候開車給客戶送海鮮，覺得堵車耽誤賺錢，就買了輛二手救護車，把警鈴一開，在紐約街頭暢行無阻。 後來，他開始搞藝術品，見有錢人都玩抽象玩得上頭，便決定整點兒贗品賣給他們。 於是，卡洛斯叫上她當時的女友格拉菲拉·羅薩萊斯開始了計劃。 ·格拉菲拉·羅薩萊斯 首先，兩口子先編了個故事——他們虛構了一個民間收藏家“X先生”。 “X先生”的手裏有一些抽象畫大師的畫作，而這些畫作是之前從未在藝術圈裏公開過的。 這麼編有兩個好處： 一、這樣突然冒出來的畫不好進行追根溯源。 二、最重要的是，這樣的畫完美滿足了有錢人獵奇、渴望獨一無二的心理。 試想一下，如果你有一幅達·芬奇的畫作，那你得有多牛逼。 但如果你有一幅達·芬奇的畫作，而這幅畫作自文藝復興到現在，都從未在藝術史上出現過，可你卻擁有它。 那你就牛逼炸了。 故事編好了，這對情侶便各司其職。 之前在餐館端盤子的服務員羅薩萊斯搖身一變，成了紐約有頭有臉的藝術品掮客，在紐約的各大拍賣行與畫廊裏兜售有關“X先生”的故事。 而卡洛斯則到藝術院校物色畫師，他相中了錢培琛的繪畫能力，並讓後者在不知情的情況下，成了仿畫的製造者。 而後來發生的事情證明，卡洛斯挑人的眼光真的很刁鑽。 羅薩萊斯拿着仿畫，拜訪了擁有160年悠久歷史的諾德勒畫廊。 安·弗裏德曼是該畫廊的負責人。老太太在這裏工作了30多年，閱遍了天下的藝術品，而在看到錢培琛用幾天功夫做出來的模仿品時，她被徹底震撼，直呼“太美了”。 ·安·弗裏德曼 羅薩萊斯趁機跟安講了“X先生”的故事，老太太瞬間覺得自己撿到寶了，她找來鑑定這畫的權威專家，專家一看錢培琛的假畫，先是驚呼漂亮，隨後發誓這畫必真。 謹慎起見，安老太太又找了國家藝術館和頂級藝術品管理員來鑑畫，得到的反饋同樣是“真品”。 於是，放了一百個心的安老太太便開始從羅薩萊斯那裏高價進畫，隨後反手一個超級加倍，再以更高的價格賣給那些有錢的收藏者們。 ·75萬美元收來的畫，轉手就能被畫廊賣到550萬美元 而收藏者一看這些畫手續齊全，又有畫廊做擔保，自然是信以爲真，花重金將錢培琛的僞造品買回家裱起來，並讚歎“太美了”。 這個騙局就這樣運轉了起來，並且一轉就是20年。 在這期間，僅諾德勒一家畫廊就賣出了60多幅錢培琛的僞造畫，畫廊、安老太太以及卡洛斯和羅薩萊斯從中獲利千萬美元。 至於錢培琛，他僞造一幅畫，能賺個7000美元就算多了，妥妥打工人。 直到2011年，紙終於包不住火了。 2011年，因爲要離婚分財產，一個叫皮埃爾·拉格蘭奇的金融家，把自己當年從諾德勒畫廊買的畫拿去做鑑定。 結果鑑定人員告訴他，我們在你這幅畫裏發現了一種1970年的顏料，然而這畫的創作者1956年就因車禍死了。 皮埃爾在金融世界玩了一輩子人，卻從沒想過有一天自己竟也能被人玩，火冒三丈的他立刻把諾德勒畫廊告上法庭。 在這個節骨眼，諾德勒緊急宣佈他們要永久停業。 一石激起千層浪，諾德勒畫廊遭到更多起訴，FBI介入調查，這起空前龐大的畫作僞造案終於浮出了水面，審判的日子終於來到了。 FBI先抓了女騙子羅薩萊斯。 可羅薩萊斯卻堅稱這一切的幕後主使是她男友卡洛斯，自己是因被男友虐待才參與騙局的。 FBI犯愁了，因爲卡洛斯在事發之前就跑回了西班牙，根本就引渡不回來。 錢培琛也一樣，他早回了中國，更重要的是，FBI沒法證明老錢參與了卡洛斯所編制的巨大騙局。 最終，畫廊與被騙的收藏者們達成庭外和解，而作爲作假團伙（總共三人）中唯一一個能被抓到的，羅薩萊斯被判了9個月居家監禁。 一場總涉案金額超過8000萬美元的畫作僞造案，就這樣落下了帷幕。 ·一幅75 萬美元收來的假畫，轉手就能賣到200萬美元 監禁結束後，羅薩萊斯又變回了餐廳服務員。 卡洛斯在西班牙依然混得風生水起。 存續了165年的諾德勒畫廊徹底關門大吉。 有錢的收藏者們在短暫地抱怨後，便又投入到下一波藝術品狂熱當中。 至於錢培琛，在僞造案剛爆發時，70多歲的他被媒體推上了風口浪尖，噩夢多到失眠，而現如今，他也算看淡了。 面對採訪，他說： “我製造一把刀子用來切水果，但別人用這把刀子來殺人，責怪我是不公平的。” 在事情發生後，有許多獵奇的收藏者慕名而來，想請“仿畫大師”錢培琛也給他們畫一幅當初的仿作。 對此，這位70多歲的老畫家倒也來者不拒，只不過這一次在畫好後，他署上了自己的名字。 畢竟，他真正的創作從未被美國藝術圈所接納，而他僞造的畫作卻被美國藝術圈奉爲至寶。 藝術品的價值究竟是什麼呢？或許就連老錢自己也不知道。 $Netflix, Inc.(NFLX)$