To The Moon

深燃（shenrancaijing）原創

作者 | 李秋涵

編輯 | 魏佳

“譁——”，大年初一下午3點，在西南地區的一家縣城電影院裏，檢票口一位觀衆手裏的大桶爆米花掉在了地上，圍在檢票口的人羣下意識的後退，讓原本就侷促的空間更加擁擠。工作人員一邊招呼保潔員來清理，一邊讓觀衆排好隊，給節日的影院大廳，更添了幾分熱鬧。

站在一旁的張康也連忙去拿了掃帚。他告訴深燃，自己是“臨時工”，被在電影院當店長的二姐臨時叫過來幫忙。春節檔是影院最忙的時候，但縣城裏的人都不願意過年期間出來做兼職，二姐把大姐、侄子都叫來了，一家人齊上陣，這才比平時增加了四五個人手。

這家影院一共有7個廳，座位總數880個。根據貓眼專業版上的數據，1月份時，該影院日票房兩三千元，人次不足100，到了初一當天，票房14.1萬元，人次暴漲到3000多。“最晚一場是夜裏12點，播完都凌晨兩三點了，我們估計凌晨4點才能回家”，張康給深燃看了看排班表，語氣裏有種爲二姐“兩肋插刀”的決心。

根據貓眼專業版數據，在大年初三上午8點57分，2023年春節檔總票房（含預售）突破30億。

儘管和往年相比，這些數字並沒有刷新紀錄，但已經足夠讓影院人高興了——觀衆回來了。並且和往年作品質量參差不齊不同，今年春節檔的電影，類型豐富，個個有看點。

其中，頭部影片《滿江紅》《流浪地球2》原本聲量就高，豆瓣開分都超過8分，好口碑背後的票房潛力，還在釋放。

懸疑諜戰片《無名》、喜劇片《交換人生》、國產動畫片《深海》口碑雖褒貶不一，但也都爲春節檔增添了幾分色彩。

就連每年都不缺席的《熊出沒》系列，今年也表現強勁，有望再創票房新高。除此之外，大年初三還有新片《中國乒乓》上映，延長密鑰的《阿凡達2》也在影城經理的排片選擇裏。

這個春節檔，《滿江紅》和《流浪地球2》，到底誰能拿下票房冠軍？比這個答案更爲重要的，是觀衆已經回到了影院裏。

電影院的煙火氣回來了

爆米花散落的時候，00後曉娜也聽到了動靜，擡頭望了望。她在一旁等待着《無名》的開場。對於這位一年能看上百部影片的電影迷來說，春節檔不能錯過。她要先來“審判”程耳，接下來還要刷《滿江紅》和《流浪地球2》。

深燃和多位觀衆交流發現，這三部影片是很多人春節檔的首選：《流浪地球2》延續了第一部的口碑，宏大敘事裏的中式硬核浪漫，讓它在春節檔前兩天斬獲8.4億票房，位列第一；由沈騰、易烊千璽主演，張藝謀執導的《滿江紅》，古裝喜劇懸疑題材讓人又哭又笑，初一、初二共拿下票房8億，位列第二。《無名》由曾執導過《羅曼蒂克消亡史》的程耳導演，因爲有偶像明星王一博的參演，擴大了部分受衆羣，票房一度位列第三。

當天，影院的等候區坐滿了人，如果起身出去一趟，位置很快就會被其他人坐下，曉娜乾脆就站在檢票口旁的柱子邊，刷手機。

西南地區一家縣城影院的等候區擠滿了人 / 深燃攝

95後萬靈一家也是來看《無名》的，他們運氣好，一來就占上了座位。

萬靈在外地工作，一年只有過年纔回來一次，從2019年開始，她幾乎每年過年都會帶爸媽來看電影。“2019年看的《流浪地球》，2022年看的《水門橋》”，她掰着手指頭回憶。

一開始，她爸媽不願意來看電影，“我說票已經買好了，不來看就浪費錢了，他倆纔來，然後，爸爸就在影院裏睡着了”。

後來，她特地選一些爸媽喜歡的類型，比如70後喜歡看的戰爭片。“去年的《水門橋》就很喜歡”，爸爸有些不好意思的補充了一句。今年之所以選擇《無名》，也是因爲和諜戰題材有關，不過還帶有一點她的小私心，“因爲有王一博”，說完她哈哈大笑。

春節和家人一起來看電影的人不少，對影片的期待也很高，某影院經理弓水向深燃分享了一個小插曲。

初一下午，他準備隨機和觀衆聊聊觀後感，拍攝製作成宣傳視頻在網上傳播。一對剛看完電影的母女，很爽快的接受了邀請，沒想到女兒對着鏡頭直接開始吐槽，“這部很差，耽誤我過年的美好時光”，把弓水給整懵了，還是一旁的媽媽提醒她，“人家在錄像呢。”

當然，讓觀衆這麼吐槽的影片是少數，今年春節檔的口碑都還算不錯。截至大年初二晚上12點，《流浪地球2》《滿江紅》《深海》的豆瓣評分分別爲8.3分、7.9分、7.5分。

在影院檢票口排隊的人們 / 深燃攝

節日讓影院有了很多生氣，小朋友也會獨自來看電影。

遇到小胖的時候，他一個人坐在座位上，悶頭刷着短視頻，一旁放着餅乾、薯片。他告訴深燃，自己今年13歲，念初一，原本計劃來看《熊出沒·伴我“熊芯”》，但上午買票時已經沒票了，只好買了一張《流浪地球2》。爸爸媽媽走親戚去了，好朋友在外地，他就一個人來看。

爲什麼喜歡《熊出沒》？他擡頭做出沉思狀，“是一種陪伴的感情吧”。說完，他向深燃要了一張紙巾，擦了擦吃零食的手，電影快開場了。

張康掃完地上的爆米花後，提着掃帚四處走動，看看有沒有突發狀況要處理。他說，他本來的任務是“巡廳”，要是看到有人抽菸或是不遵守觀影秩序，要去勸阻。現在，他是哪裏有需要，就要去哪裏。

一旁拿着玩具槍的侄子向他鬧着要看電影，身爲店長的二姐一邊賣爆米花，一邊擺擺手說，“場場爆滿，沒位置了”。

《流浪地球2》《滿江紅》誰能贏？

把觀衆們吸引進影院的，還是片子本身。雖然僅上映兩天，從票房及口碑來看，2023年春節檔電影的梯隊已經非常明朗。

排在第一梯隊的是《流浪地球2》和《滿江紅》，最大的懸念是，誰能拿下春節檔冠軍。

《流浪地球2》是《流浪地球1》的前傳，“太陽危機”即將來襲，世界陷入一片恐慌之中，人類將面臨末日災難與生命存續的雙重挑戰，影片以科幻爲背景，講述的是由吳京飾演的劉培強的故事。

豆瓣上，給出好評的觀衆認爲《流浪地球2》“單槍匹馬，把中國的科幻電影提升到世界級水平。這不是老套的個人英雄主義冒險故事，而是一個宏大的全人類史詩”。不過也有觀衆表示，“集體的煽情活動中我找不到個體，宏大的感情讓我疲憊”。

整體上，《流浪地球2》還是好評居多，剛上映不久，“郭帆你怎麼睡得着的”就衝上熱搜，《流浪地球3》已經開始被呼喚。

在業內人士和深燃的交流裏，押注《滿江紅》拿下春節檔冠軍的人更多。弓水說，他一箇中年男子，居然哭溼了口罩。

在他看來，《滿江紅》的優點明顯。首先是演員表現都很好，沈騰、岳雲鵬、雷佳音、張譯、易烊千璽，“這些人表演風格是完全不一樣的，但張藝謀做到了把演員的屬性和演技習慣，與劇情融爲一體，這很厲害”。

其次是劇情層次的推進，完成得很成熟。再者是影片反轉的魅力，處處反轉，每個角色都亦正亦邪，直到看完之後，才知道誰是好人壞人。

尤其是結尾的大反轉，他看的那場，不少同行都說“被震撼到了”。電影講究離場感，當初《你好，李煥英》結尾的反轉，給影片加了一些分，這次，這樣的結尾也爲《滿江紅》增色不少。

兩部影片，一個重特效，一個重劇情；一個是科幻，一個是懸疑，誰能獲勝，仍有懸念。不過一個值得注意的信號是，初一《流浪地球2》票房領先，兩者有0.7億票房差距，到了初二，《滿江紅》排片佔比上升，單日斬獲的票房已經反超了《流浪地球2》，《滿江紅》勢頭更猛。

第一梯隊，“票房都有望衝擊40億”，愛夢影業CEO雷鳴表示。

第二梯隊暫時是《熊出沒》《無名》。

《熊出沒》這一IP已經不能小瞧，這類模式化的故事，有着穩定的受衆羣。往年在榜單中排名靠後，這一次已經躋身到第三名。

依靠粉絲羣體，《無名》開頭勢頭不錯，但後勁有待觀察。它風格偏文藝，在春節檔這樣閤家歡的大檔期，很難做到口碑和票房兼顧，略顯尷尬。導演程耳鏡頭語言豐富，內容晦澀，弓水擔心的是，“如果不是專業人士，會看不懂”。

“前兩天票房會很高，之後會下跌，然後再恢復到普通平穩的狀態。整體還是缺乏普通觀衆羣體。”資深電影發行人士老黃總結。

第三梯隊是《深海》《交換人生》以及初三上映的《中國乒乓》。

作爲《大聖歸來》導演田曉鵬籌備了7年的影片，《深海》被寄予厚望。影片和抑鬱症主題有關，劇情有觀影門檻，口碑表現有些兩極，弓水接觸的觀衆裏，“看懂的人，結局都哭了，看不懂的人，在中間就睡着了”。

雷鳴大年初一特地去看了《深海》，他對深燃表示，“這是有些偏個人表達的內容，劇本推動力不足”。據他預估，影片沒有2.5億成本做不下來，後續《深海》能否回本，是個問題。

作爲喜劇題材，《交換人生》在春節檔佔據優勢，甚至一度被認爲有望成爲黑馬，但目前來看，影片質量不足，已經沒有機會逆襲。在春節檔，“這類片子憑題材，能比平時多喝一點湯，口碑出來後就不行了”，雷鳴表示。

《中國乒乓》初三才上映，原本定檔大年初一時，排片和預售都不及其他影片。弓水經歷過兩次內部觀影，第一次看完，大家都覺得不輸《奪冠》，“但那會兒還沒有看《滿江紅》，第二天看完《滿江紅》後覺得是有差距的”，第二次再看時，《中國乒乓》中的角色已經改名，讓他有了陌生感，效果不及第一版。

整體上，《中國乒乓》還是吃虧在了時機上。“題材類型還是好的，不好的是出現得不在時間點上，之前主旋律題材讓觀衆審美疲勞了，鄧超、俞白眉之前的爛片，也給觀衆造成負面影響，導致這個影片可能沒有多大市場回報”，老黃表示。

也就是說，這個春節檔，《滿江紅》《流浪地球2》吃肉，其餘影片只能喝湯。

有黑馬嗎？“只能是《熊出沒》了”，弓水說，在他第一次說這類話時，身邊的行業人士也笑了，但他是認真的，“不要小看《熊出沒》，這在未來是個能更值錢的IP”。

春節檔，影院復甦的開始

大年初一晚上近10點，上述小縣城的影院裏還人來人往。

麗水和明宏是一對情侶，正等着《流浪地球2》開場。被問到爲什麼這麼晚來看電影時，明宏說，下午買票時，已經沒票了，自己又不能接受第一排這樣的位置，“頭仰着看太難受了”，只好買了這個時間點的VIP廳。

晚上近10點，影院等候區還坐滿了人 攝圖 / 深燃

他們就住在電影院對面，平時下班一有時間就會來看電影，往日縣城裏看電影的人不多，2022年上映的片子少，觀衆就更少了。“最多的時候一個廳裏能有兩排人”，明宏說，很少有買不到票要熬到晚上看的情況。這個春節，他們計劃把所有新片都刷完，明天看《滿江紅》，接下來是《交換人生》。

從數據來看，初一、初二的全國整體票房，沒有刷新歷史，但這也不讓人沮喪。

初一晚上10點至12點半，該影院的《滿江紅》等影片依舊滿場 來源 / 淘票票截圖

根據貓眼專業版數據，2023年初一，總票房13.51億，總出票2539.7萬張，總場次44.8萬場，平均票價53.2元。對比2022年初一、2021年初一的數據，票價增長的不算多，最大的變化是總場次的下降，從2022年的56.4萬場，下降到44.8萬場。

近年春節檔初一、初二票房情況 數據來源 / 貓眼專業版數據 製圖 / 深燃

十幾萬的場次差距，票價不及去年高，這或直接影響着最終票房成績。

不完全是因爲觀衆不來，而是因爲這屆春節檔，電影都出奇的長。《流浪地球2》173分鐘，接近3小時，《滿江紅》159分鐘，長達兩個半小時，《無名》128分鐘，初三上映的《中國乒乓》，也有137分鐘。

影院能容納的空間有限，影片時間太長，能排的場次只能縮減。浙江安吉縣幸福藍海影城的陶經理對深燃表示，排《流浪地球2》的巨幕廳，一天只能排4場，而在平時能排五六場。

但這不讓他感到困擾。目前的影片，品質都不算差，頭部影片《滿江紅》《流浪地球2》能發揮的影響力還在持續。根據貓眼專業版數據，2023年初二總票房、總出票數已經反超2022年，後勁十足。有行業人士在朋友圈裏感慨，這是她最喜歡的春節檔，多部高質量類型片甚至讓她看到了文化輸出的可能性。

“今年客流能夠恢復80%以上，我們就滿足了”，陶經理表示。疫情三年，很多觀衆不來電影院，他們要做的，是把票價降下來，讓觀衆把習慣改回來，春節檔就是一個好的開始。

除了春節檔的票房回暖，還有一個讓影院人高興的消息是，2023年上半年，已經有大量新片定檔。

一部分是國產片。定檔在2月份的影片，已經有郭富城、梁朝偉主演的《風再起時》，黃子華、謝君豪主演的《毒舌律師》，定檔在4月份的影片有《宇宙探索編輯部》等。在五一檔，王一博、胡軍主演的《長空之王》，麥兆輝執導的《檢察風雲》，也已經定檔。

一部分是進口片。《黑豹2》已經定檔在2月7日，《蟻人與黃蜂女：量子狂潮》定檔在2月17日。

“這是非常好的信號，2022年市場太傷了，今年想直接進入到巔峯狀態不太可能，但這會是中國電影市場恢復性的一年”，老黃表示。他的聲音輕快。這次，和影院人交流時，氛圍都是輕快的，三年來的沮喪，消失了很多。

大年三十的時候，陶經理一直不停的刷着手機裏的預售人數。“吃完晚飯，又增加了100多人”，在不同時間點，他向深燃分享着數字。今年春節，他們影院招的兼職人員，比去年還多。爲了吸引王一博的粉絲來影院看電影，他把微信頭像都改爲王一博粉絲的應援色綠色，混跡在粉絲羣裏，感覺自己也變年輕了。

在春節檔來臨之前，一個常被討論的話題是，疫情三年，影院斷斷續續開門，沒有好片支撐，觀衆的觀影習慣被打碎，大家害怕的是觀衆不再回來。

春節檔是鍊金石，讓一些影院人的內心安定了些。

某影院牆上的名導名言 / 深燃攝

在一家影院的牆上，寫着一句知名導演、編劇沃納·赫爾措格的名言，“所有這些夢，也是你們的夢。你我之間，唯一的差別是我能把它們說出來”。

電影就快開場了，曉娜回憶起了自己最初的電影記憶，初高中時看電影，是因爲跟風，大家都看，自己也去看，後來發現，看電影讓自己有了一個人獨處的時間。“電影這個東西，不要去聽別人說好看不好看，只有你自己真正走進影院，某個情節、畫面給你帶來啓發，它讓你有所思所想，給你帶來的觸動，纔是真實的，纔是重要的”，說完，她衝向了檢票口。

這三年，失去了很多。電影回來了，生活也回來了。

*題圖來源於《滿江紅》海報。應受訪者要求，文中張康、曉娜、萬靈、弓水、小胖、老黃、麗水、明宏爲化名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