To The Moon

2020年5月21日，互聯網怪盜團與兩位遊戲行業的資深小夥伴在視頻號連麥，舉行了以“元宇宙(Metaverse)”爲主題的直播。這次直播讓我受益匪淺，現在我開始相信：元宇宙可以是一種改變遊戲行業、社交行業乃至全人類生活方式的東西，儘管這種改變可能與當前資本市場期望的不一樣。因此，本怪盜團團長決定將這次直播的精華內容總結下來，以饗各位讀者。這就是我喜歡互聯網及新消費產業的原因：每分每秒都在誕生新生事物，總有值得學習的東西，隨時可以親身見證歷史。

總體觀點：

元宇宙離完整形態還差幾十年

元宇宙究竟是什麼？“八大要素”還是太複雜了

“沉浸感”與“開放性”的基本矛盾

Soul是元宇宙嗎？QQ是元宇宙嗎？

元宇宙的技術支撐：VR、邊緣計算、區塊鏈

元宇宙離完整形態還差幾十年

絕大部分人都贊成：《頭號玩家》裏的“綠洲”，就是元宇宙的完整形態或願景。這將是一個包羅萬象、無限逼近真實的虛擬世界，在各方面都與真實世界形成替代乃至競爭關係。

然而，如今的我們離這個“完整形態”還差很遠。互聯網巨頭、創業者和資本市場都是在盲人摸象，有人摸到了鼻子，有人摸到了腿，有人摸到了一根毛——反正都與大象相差甚遠。無論在技術上、產品上還是用戶習慣上，當前所有打着“元宇宙”旗號的產品皆處於非常初期的階段。沒有任何證據證明，我們能在二三十年內實現“綠洲”那樣的元宇宙；也沒有任何跡象顯示，我們的子孫後代是否會生活在元宇宙之中。

在當前主流產品當中，Roblox確實是最接近元宇宙願景的，但這只是相對的。如果“綠洲”那樣的元宇宙是100分，Roblox可能只做到了10分，而競爭對手可能只做到了3-5分。不過，Roblox確實已經蘊含了元宇宙最重要的一些種子，就像剛剛下樹的猿人包含了現代智人的種子；只是還差了十萬八千里。

元宇宙究竟是什麼？“八大要素”還是太複雜了

元宇宙可能是互聯網歷史上最缺乏清晰定義的概念，沒有之一。按照Roblox官方的說法，一個真正的元宇宙產品應該具備八大要素：

• 身份：你擁有一個虛擬身份，無論與現實身份有沒有相關性。

• 朋友：你在元宇宙當中擁有朋友，可以社交，無論在現實中是否認識。

• 沉浸感：你能夠沉浸在元宇宙的體驗當中，忽略其他的一切。

• 低延遲：元宇宙中的一切都是同步發生的，沒有異步性或延遲性。

• 多元化：元宇宙提供多種豐富內容，包括玩法、道具、美術素材等。

• 隨地：你可以使用任何設備登錄元宇宙，隨時隨地沉浸其中。

• 經濟系統：與任何複雜的大型遊戲一樣，元宇宙應該有自己的經濟系統。

• 文明：元宇宙應該是一種虛擬的文明。

不得不說，上述八大要素非常拙劣、空洞、疊牀架屋，其中好幾條幹脆就是同義反復。這種含混冗長的定義能夠廣泛流傳，恰恰說明了元宇宙的尷尬處境——沒人能給出一個準確的定義。怪不得有人至今視元宇宙爲泡沫乃至騙局，因爲凡是不能準確定義的東西，多半是有問題的。

我們倒是可以換個角度，爭取給出一些更清晰的定義：

• 元宇宙必須很大。這個大，一方面是指用戶很多，同時在線用戶尤其多；另一方面是指遊戲內容很豐富，具備廣闊的可探索/可開拓空間，以及多種多樣的玩法。

• 元宇宙必須有較強的社交性。因爲在現實中，人類是社交動物；作爲現實世界的替代品，元宇宙也必須以社交爲一個核心功能。

• 元宇宙必須是持續存在的。作爲一個平臺，它的運營沒有間斷；作爲玩家，無論在線還是離線，元宇宙內部的事物仍然在發生、發展，並且對玩家操縱的角色產生影響。

• 元宇宙必須有沉浸感，也就是具備對現實世界的替代性。隨着技術進步，這種沉浸感可以通過VR/AR乃至腦機互聯達到。

• 元宇宙必須是開放的。這個開放，一方面是允許各類玩家加入並自由活動；另一方面是向第三方開放技術接口，讓它們自由地添加內容（就像傳統遊戲的MOD、DLC）。

基於上述定義，我們可以很輕易地判斷“什麼不是元宇宙”：

《GTA Online》這樣的傳統3A遊戲不是元宇宙，因爲它們還不夠大、不夠開放，內部社交性也不是特別強。

《王者榮耀》這樣的電競遊戲不是元宇宙，因爲它們不符合“持續存在”的定義（玩家的體驗在每局結束後會間斷），也不夠開放。

《魔獸世界》這樣的MMORPG不是元宇宙，但是它比上述兩種產品更接近元宇宙一點。

《Roblox》最符合元宇宙的定義，但是還差了一點：沉浸感不夠。事實上，目前所有主流遊戲，包括VR遊戲，在沉浸感方面離元宇宙都差得遠。

我們或許可以說：如果將社交性的開放世界RPG做得更大一點，通過VR等方式加強沉浸感，開放第三方內容接口，那就很接近元宇宙的願景了。這個目標說起來容易，其實困難重重，實行起來需要極高的成本。

關鍵在於：這樣一個高成本的元宇宙，很可能是不自洽的，因爲“沉浸感”和“開放性”往往不可得兼。

“沉浸感”與“開放性”的基本矛盾

元宇宙必須有沉浸感，因爲如果沒有沉浸感，就不能形成對現實世界的替代性。元宇宙又必須有開放性，因爲如果不向第三方（尤其是用戶自身）開放內容接口，就不能產生海量的PUGC，從而嚴重降低元宇宙內容的豐富性。

試想一下：《荒野大鏢客2》的開發團隊高達1138人，《原神》的開發團隊已經從上線前的400人膨脹到現在的700人——如此龐大的人力也不足以滿足用戶的內容消耗需求。在規模更大的元宇宙產品裏，完全依靠平臺方的力量去做自研內容是不可能的，除非平臺方想破產。Roblox的成功之處，就在於它形成了基於PUGC的內容社區，大大拓寬了內容的邊界。

問題在於，在現有的技術條件下，“沉浸感”和“開放性”很可能是矛盾的：

• “沉浸感”要求儘可能高的技術標準和畫面質量，甚至使用VR等先進技術，對創作者的要求很高。

• “開放性”要求儘可能降低創作門檻，擴大內容社區的覆蓋面，從而提供源源不斷的創意和內容。

其實，所有PUGC平臺都面臨着類似問題：要讓更多的人蔘與，就必須降低工業標準的要求。“工業標準很高，而且創作者基數很大”的平臺是不存在的。Roblox解決上述問題的方法是：犧牲一定的沉浸感，換取開放性。

現在我們能理解，爲何市面上主流的元宇宙平臺多是“像素風”了：它能降低美術素材的工業要求、提高可複用性。在Roblox的像素世界裏造一輛車，與在GTA Online的3D世界裏造一輛車，難度差了好幾個數量級。Roblox的主要用戶是兒童，他們對畫面質量的要求沒那麼高；但是，若要設計面向成年人的元宇宙平臺，就必須考慮到畫面質量上升所造成的成本提高，以及對開放性的破壞。

Soul是元宇宙嗎？QQ是元宇宙嗎？

Soul APP的口號就是“年輕人的元宇宙社區”。不久前，騰訊任命天美工作室羣負責人姚曉光兼管QQ，被外界廣泛視爲要用QQ去做元宇宙。那麼，這兩個社交平臺到底算不算元宇宙呢？

答案很簡單：都不算，因爲它們都不具備元宇宙的每一項特徵。但是，QQ與元宇宙的距離明顯比較近一點。我們甚至可以說：騰訊已經依靠QQ拿到了元宇宙的半張門票，而其他互聯網巨頭還沒有沾到門票的邊。

首先，QQ的用戶基數足夠大。在連續多個季度的下滑之後，它仍然擁有約6億MAU，在未成年用戶當中的黏性尤其高。QQ的功能也比較豐富，儘管相對於真正的元宇宙來說還有很長的路要走。

其次，QQ是社交屬性足夠強，而且不是微信那樣與現實世界綁定的強社交，而是一定程度上的興趣社交。雖然近年來，抖音等短視頻APP吸走了一些QQ的流量，但是後者在年輕人當中的社交鏈仍然是最完善的。

作爲一個大型社交平臺，QQ當然可以向第三方開放API，供它們設計各種內容乃至插件。未來可能會出現這樣的景象：QQ作爲一個元宇宙平臺，爲用戶提供統一的身份和社交系統；QQ系統內的各種小程序（參照微信小程序）則提供各種玩法和外觀道具。這種進化可能在非常長的時間裏完成。

Soul的產品形態則與元宇宙相差甚遠，它是一個比較純粹的興趣社交平臺。元宇宙必須具備一定的核心玩法，以及非常豐富的、具備遊戲性的內容(Gameplay)，這些都是Soul不可能具備的。或許Soul對元宇宙有自己的定義，但我們的定義與它完全不同。

元宇宙的技術支撐：VR、邊緣計算、區塊鏈，等等

真正的元宇宙至少需要三個方面的技術支撐，而這三個方面其實都已經發展的比較成熟了：

• 爲了實現沉浸感，元宇宙需要藉助VR技術。在現階段，大部分元宇宙平臺還沒有使用VR；但是隨着專業VR設備的進步、價格的降低，元宇宙與VR的綁定只是一個時間問題。

• 爲了實現持續存在，元宇宙需要藉助邊緣計算技術，以確保所有用戶獲得類似的、流暢的體驗。

• 爲了支撐身份和經濟系統，元宇宙需要藉助區塊鏈技術，以建立公信力。

對邊緣計算和區塊鏈的使用，主要是平臺的任務；對VR的使用，則需要用戶和平臺的配合。顯然，如果用戶只有戴着Oculus頭盔才能獲得完整的體驗，元宇宙平臺就很難流行開來。我們可以說：在VR技術徹底普及之前，所有的元宇宙都是半吊子。至於米哈遊提到過的“腦機互聯”則是一個更加遙遠的概念，或許要再花上20年。

在長期，我相信元宇宙是一個重要的創新，可能從根本上改變人類社會的形態：一個建立在互聯網基礎上的虛擬社會，不但將成爲現實社會的補充，甚至有可能取代現實社會。但是，在短期，我認爲資本市場對元宇宙的狂熱很快就會退潮，就像兩三年前對雲遊戲的狂熱一樣。當Roblox上市的時候，元宇宙很可能已經越過了它在資本市場的第一個最高峯。

因爲資本市場對於任何需要五年乃至十年才能兌現的東西，一貫是不感興趣的。只要上面提到的“沉浸感”與“開放性”的矛盾不解決，只要VR設備尚未普及，只要元宇宙平臺仍然停留在以兒童用戶和像素風爲主的階段，那麼這個概念就還停留在初級階段。投資者很快會失望地意識到，像“綠洲”那樣精美而複雜的元宇宙還非常遙遠，即便做出一個像《GTA Online》或《賽博朋克2077》品質的元宇宙也沒那麼容易。

然而，我贊成且歡迎整個互聯網行業在元宇宙上面持續投資，因爲這筆投資是有價值的。在2021年所有的資本市場熱門話題中，元宇宙可能是最有革命性、最接近“徹底改變世界”的那一個——就連新能源汽車和自動駕駛也無法與之相提並論。問題在於，我們還要等待多久，才能等到這場革命的果實？

我的猜測是：大約在5-10年內，我們能看到基於VR的、沉浸感較強的元宇宙產品；大約在20年內，我們能看到最高質量的、符合元宇宙所有概念特徵的“真正的元宇宙產品”；像“綠洲”這樣的平臺則將在50年以後成爲現實。

大約100年以後，元宇宙可能取代現實世界，成爲人類生活的主要場景。我們的曾孫輩有可能將在元宇宙長大，只是偶爾回到現實世界中。不過，無論我的上述預演能否成立，反正跟我們這代人也沒什麼關係了。除非人類能發明長生不老藥，或者藉助基因技術大幅度延長人均壽命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