To The Moon

深燃（shenrancaijing）原創 見習作者 | 宛其 編輯 | 李秋涵 作爲今年第一部暑期檔仙俠大劇，《千古玦塵》一開播就被“罵”慘了。 “仙俠劇能不能別再三生三世了？”“男主這扮相辣眼睛啊，標準的AI盲人演技”“周冬雨的演技和古裝扮相讓我尬到腳趾頭摳出三室一廳”，諸如此類的評論不時出現在微博、豆瓣、抖音、B站等平臺，其中，“三金影后”周冬雨承擔了大部分的吐槽火力。 豆瓣評分通常能作爲觀衆對劇集評價的參考。儘管《千古玦塵》從開分的4.8分到現在回升到5.1分，但仍然低於同類型劇集的平均分，且目前還沒有口碑大幅增長的徵兆。 口碑不佳，播出效果也不甚理想。貓眼數據顯示，截至7月5日，《千古玦塵》在網絡劇播放量奪日冠達14次，一位平臺宣發工作人員告訴深燃，對比去年同類仙俠題材《三生三世枕上書》均集播放量1.26億的成績，截取《千古玦塵》播出30集（不含超前點播集數）不到15億的播放量來看，也就是均集不到5000萬，作爲擁有平臺頂級資源扶持的S+級項目來說，並不如人意。 這本是最能出爆款的品類。 回看《花千骨》《三生三世十里桃花》《香蜜沉沉燼如霜》，再到去年的《琉璃》，這類爆品仙俠劇有諸多共通特點：演員大多選用流量明星；根據書粉基礎雄厚的大IP網文改編；劇情設置上虐心又帶感，觀衆不僅能看到女主進化成長，還能感受男女主幾世輪迴的虐戀情深。 編劇蔥蔥對深燃說，《千古玦塵》這些元素都有，可依然沒有發揮出它應有的口碑和播出效果。 在一些行業人士看來，早兩年，影視行業簡單粗暴地用“大IP+流量明星”法則做劇，已經嚐到“資本反噬”的苦頭。在去年疫情衝擊之下，已有不少人意識到提升優質劇集的重要性。可反觀近期熱播的仙俠劇，卻還在延用套路。《千古玦塵》被如此大規模吐槽，就不意外了。 《千古玦塵》口碑爲什麼崩了？ 首先需要肯定的是，《千古玦塵》並非像吐槽中的那樣“一無是處”。 小安是《千古玦塵》的原著小說《上古》的書迷，也是主演許凱的粉絲。初中的時候，她特別癡迷仙俠文，《上古》是她直到現在還很喜歡的一部小說。在她看來，雖然劇情有部分改動，但都在合理範圍內，整部劇的框架、核心主線和原著算是一脈相承。而從服化道和後期製作層面來講，《千古玦塵》也有着不輸同類型作品的品質。 “我不知道爲什麼有那麼多人來罵這部劇”，小安表示。面對開播後網上鋪天蓋地的吐槽聲，她一度不理解，明知道自身力量有限，但也沒放棄在各大平臺回覆惡評。 隨着劇情後續更新，情況有些不一樣了。第二世清穆與後池相愛但不能相守的故事，讓不少觀衆有了代入感，“在28集中，周冬雨飾演的後池從夢中驚醒的哭戲很有感染力，非常感人”。小安舉例道。隨着劇情的深入，劇集的播出量有所上漲，根據貓眼數據統計，7月6天裏有4天的播放量過億，回升明顯。社交平臺上的口碑也有所回暖，在《千古玦塵》的官微下，以劇粉求加更、花絮的評論居多。 那麼，《千古玦塵》爲什麼一開播會被大量吐槽？ 最初，網友大部分的吐槽火力集中在演員周冬雨上，理由是不貼合角色，其外貌和儀態也完全不“仙”。“周冬雨這個沒長開的小丫頭形象演仙界第一美女，是欺負我這個普通觀衆沒見過神仙嗎？”這句話被點了四千多次“有用”，置頂在《千古玦塵》豆瓣短評欄上。 選角的爭議讓劇集招來第一波吐槽，而與之前爆款仙俠劇類似的設定，再勸退了一部分觀衆。 《千古玦塵》裏女主角上古作爲混沌主神的繼任者，宿命是拯救九州八荒的蒼生，而男主角白訣作爲師父，默默等待上古三生三世，最後“犧牲”自己幫女主完成重任。觀衆範範吐槽，“三世虐戀”、“師徒情誼”在《花千骨》《三生三世十里桃花》剛出來時還挺新鮮，現在四五年過去，早就看膩了。 在《千古玦塵》的故事框架、人物關係和人設上，有着不少觀衆“熟悉”的味道。 故事框架上，《千古玦塵》有三世情深虐戀，而在2017年熱播劇《三生三世十里桃花》裏，女主角白淺和男主角夜華也有三世糾葛。人物關係上，上古與白玦師徒在修煉相處中暗生情愫，在《花千骨》裏，同樣是師徒關係的花千骨和白子畫也是如此。在人物設定上，上古是混沌主神的繼任者，身份尊貴，《琉璃》裏女主角褚璇璣也是天界戰神，法力強大。 來源 / 《花千骨》劇照 內容上，雖然《千古玦塵》是一部言情類型的劇集，但愛情戲份的過度放大，也導致故事內核過於單一。回看前12集，編劇在男女主感情上下了大功夫，從最開始的互相看不順眼，到誤會解除、情愫暗生、默默守護，每個環節都不惜花費大篇幅呈現，反而是一到了打怪升級要經歷天劫時，劇情就開始加速。 所以觀衆能看到，在劇中，作爲主神女主角上古被三位真神呵護備至，其中白玦是上古的戀人，天啓是守護上古的深情男二，炙陽是寵溺上古的兄長，用大篇幅展示他們寵愛女主上古的日常，比如上古每次一喝醉酒就調戲男主白玦，兩人親密戲不斷。即便是在“混沌之劫要上古應劫纔可以拯救蒼生”的重要劇情背景，也被一筆帶過，把筆墨放在男女主的淚別上，還出現了類似於“三界沒了，重鑄便是，可是有些東西（指女主上古）沒有，便再也回不來了”這類“愛情大過天”的臺詞。 這的確讓感情線更突出，但在世界觀的呈現上，《千古玦塵》頂着拯救蒼生的立意，卻只縮窄成了只圍繞男女主感情糾葛展開的劇集。 當愛情線過於充分，導致世界觀太單薄，故事情節就沒有張力。除去三界的背景設定，有阻礙很快能解決，有誤會很快解開，其他配角羣像，多是推動男女主感情的工具人，這都是尋常甜寵劇中常見的模式，不論什麼時代背景下都能展開。 人物設定與過往仙俠劇高度相似，情節設置又與當下的甜寵劇接近，這都讓看劇的觀衆感到疲乏。在12集之後，劫難危機降臨，劇情開始有緊迫感，到了第16集，第二世展開，真正進入原小說開篇的部分，仙俠世界觀內容更是相對豐富，內容不再是單調的甜寵，可看性明顯有所好轉，但因前12集過度聚焦於甜寵愛情線，已經勸退了不少觀衆。 面對口碑爭議，《千古玦塵》的製片人楊曉培在微博側面迴應過相關爭議：跳出套路和公式，認真看劇。而劇集一播出就遭致大批量的吐槽恰恰證明，《千古玦塵》還是一部沒有跳出套路和公式的仙俠劇。 仙俠劇怎麼走到了這一步？ 一位前影視公司宣發爾爾向深燃感嘆，現在的仙俠劇，放眼望去都是幾生幾世的輪迴虐戀。有些連特效都很雷同。“創作型特效特別貴，但是模板改改就能用，還很便宜。”一位參與過仙俠劇的後期特效總監對深燃說。 仙俠劇怎麼就走到這一步了？ 2005年一部《仙劍奇俠傳》，拉開國內仙俠劇序幕。人們喜歡裏面的鮮活人物羣像，潑辣的林月如，天真浪漫的阿奴，吊兒郎當的李逍遙，至今都是熒幕經典角色；觀衆也被劇中真摯的感情，爲愛人、爲知己、爲蒼生犧牲的大義所打動，作爲揹負拯救蒼生使命的女媧後人，趙靈兒在愛情與責任的取捨中，選擇了責任，結局讓人意難平到現在。到了《仙劍奇俠傳3》，李逍遙、雪見、龍葵、徐長卿和紫萱組成的“仙劍五美”，也是一代觀衆心中的白月光。 《仙劍奇俠傳》和《仙劍奇俠傳3》海報 再往後，2014年爆款仙俠《古劍奇譚》播出時曾引發口碑爭議，但劇中也呈現了關於執念、困境和真情的多種元素，到了2016年的《青雲志》系列，也就只有關於仙俠江湖的殘影。《青雲志》原著小說《誅仙》書粉小蟲說，小說影視化時，很多情節很敷衍，比如最爲典型的七脈會武，原著中有激烈交鋒的打戲，而劇中展示的情節不到一分鐘，劇情更集中在主演們的情感糾葛上。 在這之後，大女主主題盛行，仙俠劇《三生三世十里桃花》《琉璃》等爆款的出現，則讓仙俠劇正式進入“大女主成長記+男女主情深虐戀”的公式時代，重點也由“以天下蒼生爲己任”變成“談戀愛”。 來源 / 《三生三世十里桃花》劇照 來到《千古玦塵》階段，愛情元素不僅成了絕對的主線，也還在繼續延用“師徒情誼”和“三世情緣”，也難怪觀衆會審美疲勞。 至於爲何？深燃與多家影視公司的製片人和編劇策劃交流，他們表示，是平臺和製作方都在尋求“保障”的結果。 相比於其他類型，仙俠劇是更燒錢的題材。“大製作的仙俠劇製作成本一般在2-3億，普通的古裝題材製作成本只是它的一半左右”，特效後期總監王軍告訴深燃，仙俠劇需要在拍攝和製作中搭建龐大且瑣碎的“架空世界”，伴隨着較高的成本，更需要確保投入產出比。劇集收視如果不達標，平臺損失會非常大。 這也讓創作者在內容上更願意尋求最大公約數，根據市場的走向、觀衆的喜好來反推創作內容。 “在所有題材中，談戀愛的題材永遠最受歡迎的。”編劇策劃小藍表示，在與製片人對接項目時，有時就被“要求”複製，“說某某劇火了，我們就先開發這個類型吧”。此類的對話場景不少，編劇們也就“懶”得再去創新了。 在內容的取捨上，一位入行寫古裝、玄幻題材，最後卻因一部甜寵劇成名的95後編劇也表示，Z世代的確更偏向甜寵、喜劇元素，他們在創作仙俠劇時，甜寵元素也會加重，觀衆不喜歡虐戀，劇情障礙設置就會減輕。 再加上仙俠劇的上游網文生態中跟風嚴重，爲了複製爆款，部分網文作者也在選擇寫相似的內容，最後反饋到影視，也會導致同質化。 而不止一位行業人士提到，長視頻平臺當下對於劇集的影響。仙俠劇大多由網文大IP或是遊戲大IP改編而來，是平臺重視的定製劇項目，常作爲大成本項目來開發，配以流量藝人吸引粉絲關注，在宣發上也更賣力。 平臺掌握大數據，對用戶口味有着精準的分析。觀衆喜歡輕鬆的情節、甜蜜的愛情，在數據指導下，下一次，走向市場的會是更輕鬆的情節，更甜蜜的愛情。 這是一種以市場爲導向的創作思路，被市場驗證過的題材、橋段、元素，再次整合加工，能讓平臺降低作品的失敗率，但過度依賴大數據，則會讓作品陷入同質化、缺乏創新的困境。 這都一定程度上影響着以《千古玦塵》爲代表的仙俠劇的創作與呈現。 這還是隻是個開始 《千古玦塵》口碑不盡人意，不過，不止一位業內人士表示，短期內還不會影響仙俠劇這一品類的熱度。 “仙俠劇一直是平臺押寶的重點項目”，製片人王小晚說。這類作品由網文大IP或是遊戲IP改編，自帶人氣；由流量明星出演，增添熱度；並且還有“捧人”的能力，李易峯、趙麗穎、楊紫等演員都是藉着仙俠劇的東風，成功躋身一線明星之列。更爲重要的是，平臺還能圍繞網文生態儲備的大量仙俠IP資源，從動漫、影劇綜、音樂、遊戲、文學和衍生周邊等全鏈路進行開發，相比其他品類，更有想象空間。 以2020年熱播的《琉璃》爲例，這部劇熱度上升之後，一路從平臺A級項目上升到S級，再到上星，不僅提升了製片方歡瑞世紀的知名度，也讓平臺再次看到仙俠劇這一品類製造爆款的能力。而在此之前，《三生三世十里桃花》創下全網播放量高達500億的記錄，《花千骨》熱播帶動2015年網文IP改編熱潮，都印證了這一品類的影響力。現如今仙俠劇扎堆，也就不難理解了。 整理優愛騰芒公佈的2021劇集片單可以發現，目前已有《玉骨遙》《鏡雙城》《蒼蘭訣》《重紫》《護心》《仙劍奇俠傳5前傳》《千秋令》《皓衣行》等近30部仙俠劇已經殺青或備案。根據已有的資料介紹來看，這些劇集依然充斥着熟悉的套路。比如，由楊超越主演的《重紫》，故事依然是“師生戀”、“三世輪迴”，肖戰和任敏主演的《玉骨遙》，在人設上也是冷麪世子和調皮郡主搭配。 部分待播劇海報 這些作品是否能贏得市場還有待考察，但參考《千古玦塵》開播即被吐槽的命運，試圖依賴創作套路，加碼流量型藝人，就想贏得市場和口碑，將越來越難。 一部影視作品必定要走向市場，創作者透過過往爆款作品和數據信息，洞察觀衆口味變遷，再由此調整做劇思路，做更符合觀衆口味的劇作，能讓影視創作更可控，也是行業更“工業化”的表現。但“創作者不能拿着生產物質商品的標準要求影視產品”，此前一位製片人就曾這樣告訴深燃。影視作品具有商品性和藝術性雙重屬性，過往數據可以作爲創作的參考，但是不能過度依賴，本末倒置。當下行業需要的，恰恰是尊重創作規律的作品。 2021年，一部部認真打磨的好劇正在被看到。今年電視劇《大江大河2》《山海情》《覺醒年代》因爲劇本紮實，人物羣像生動，拿下豆瓣平均分超9分的極高口碑。上半年最出乎大衆意料的黑馬劇《御賜小仵作》，也是一個典型例子。這是一部小成本網劇，沒有流量明星，沒有大IP基礎，但依靠嚴謹的推理劇情和精良製作，引來自來水安利。 在接受媒體採訪時，其導演樓健就提到，無論網劇還是過去的電視劇，好作品的經驗是相通的。網劇一樣要符合故事本體論法則，至於片中那些被網友稱道的橋段與技巧，都是過去在電影學院學的，只不過很多人，拍着拍着就忘了。 這恐怕也是以《千古玦塵》爲代表的劇集，口碑撲街的原因。這並不是只有仙俠劇才陷入的難題，只不過，有的類型劇在跌入谷底以後，已經開始重生。仙俠劇因爲有着不錯的觀衆基礎，還在溫水煮青蛙，即便偶有創新，也只是借力耽改、甜寵等元素疊加獲得短暫的看點。 依靠數據做出的工業流水線作品，有着精緻的包裝和虛弱的故事內核，越來越吸引不了觀衆。或許真正能讓從業者感受到危機，是需要來一場比《千古玦塵》更嚴重的爆冷。 *題圖來源於《千古玦塵》。應受訪者要求，文中蔥蔥、小安、爾爾、小蟲、王軍、小藍、王小晚爲化名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