To The Moon

李煦/文  “你說，是不是疫情把人給整瘋了？”

六月，上海全面恢復正常生產生活秩序。然而，解封一個多月以來發生的多起持刀傷人事件令人惴惴不安，讓人思考這是否是疫情給個體心理帶來的影響。

儘管沒有直接證據表明疫情在肇事中起到了什麼樣的作用，但疫情及其帶來的生活的變化的確可以讓人產生應激。

應激，指天災人禍或生活中的重大變化導致的可以持續體驗到壓力的狀態，帶來這個壓力的叫做應激源。人對於應激是會有一系列的心身反應的，這些反應積極的一面是幫助個體應對變化，從而得到一種新的適應，適應之後，心身的反應會迴歸平常的水平。

打個比方來說，如果把人比作彈簧，那麼疫情及其帶來的生活變化就是作用在彈簧上的壓力，讓彈簧發生變形。當壓力撤走，彈簧會逐漸恢復如初。可是，如果壓力保持了較長的時間，那麼當它消失後，有些彈簧也恢復不到原先的長度了。彈簧是否能恢復，跟彈簧的堅韌程度有關。彈簧是否堅韌容易通過外表觀察，但人的心理狀態卻是複雜的和難以觀測的。同樣是疫情帶來的壓力，有的人遭受了情緒困擾，有的人產生了不健康的行爲習慣，有的人適應新生活出現了困難……各種各樣的困難在嚴重的時候可能會使人出現應激相關心理障礙；更有甚者，可能會出現偏執和極端的行爲，危及他人或者自己的生命安全。

個體的心理狀態和社會的狀態有着重要關聯，就像牀墊出現問題的時候，一定是相當數量的彈簧失去了原先的良好功能。2020年新冠肺炎疫情以來，很多研究都在探索疫情下人的心理狀態的變化。尋求心理諮詢和心理熱線幫助的人次數激增，主要表現出的心理狀態是焦慮、抑鬱、失眠、恐慌、無助、憤怒和內疚。當這些心理狀態在許多人身上出現或者加劇時，就可能對社會行爲帶來一定的影響。

例如，如果在封控期間體驗過食物的匱乏並感到擔憂和無助，解封后人們會做的第一件事可能就是買來足夠的食物塞滿冰箱，這就是應對無助感的方式——通過購買食物獲得對食物匱乏的掌控感，進而減少無助的體驗。

但如果無助感無法通過做一些事情得到緩解，人的另一種無意識的策略就是通過憤怒和指責，把無法達成某件事情的原因怪罪到別人頭上，或者通過貶低他人，相對地感覺自己力量增強，以對抗無助。例如，當一個人體驗過就醫的困難和無助後，再次就醫時，可能很容易因爲一點小事就大發雷霆，指責周圍人的無能給自己求醫問藥治療康復增添阻礙，這是人對抗無助感的心理防禦之一，儘管它起不到實際的作用，但卻能暫時緩解人的無助情緒。

可是，如果類似的例子頻繁出現，人與人之間的摩擦和衝突就會越來越多。心理學上有個詞叫退行，指的是在遭受了重大的打擊之後，一個人的行爲表現會退回到非常幼小的狀態——情緒波動大、行爲衝動且幼稚。當社會中有越來越多的人變得不成熟，過度衝動和情緒化行事，社會也會退行，會更加不穩定，反過來又給人增添不安全感。在這樣的情況下，人們會逐漸失去對社會環境的基本信任，信任的喪失也會加劇內心的不安，可能帶來更多的社會問題。

重大災害之後的心理健康問題，正在日益得到重視。新冠肺炎疫情發生以來，國家衛健委也陸續出臺了疫情防控心理疏導的相關文件。心理健康，不僅是個體的健康問題，同時也與社會、文化和環境緊密相關。在如何預防和減少疫情帶來的心理傷害上，有兩方面可以着手。

一是從解決實際問題出發，結合確定的信息，重新樹立人們對生活的掌控感，減少無助感。

二是提供足夠的環境支持，讓人們有空間和時間面對和消化積存的情緒，尤其是焦慮、抑鬱、憤怒和哀傷。專業的力量在此可以充分發揮作用，除了診斷治療之外，也可以經由科普等活動提升人們對心理健康的自我意識，做好預防工作。不過需要注意的是，專業人員也身處疫情的影響下，加上可能經常要面對遭受創傷的人羣，他們的心理健康也需要得到足夠的重視，也需要足夠的社會支持。

總之，疫情下個人的心理健康會受到影響，而個人的心理與社會的健康息息相關。每個人都是自己心理健康的第一責任人，而每個人的心理健康，都需要全社會的共同參與。

（作者繫上海市精神衛生中心心理治療師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