To The Moon

7月23日，一則關於政府將嚴厲監管教培行業的文件在互聯網世界快速流傳、發酵，並引發一場史詩級的資本市場暴跌。傳聞落地前夜，教育行業個股平均跌幅50%，市場一片哀鴻遍野，順帶引發中概股的信任危機，集體大跌10%以上。 這則傳聞很快被證實，政府出臺了《關於進一步減輕義務教育階段學生作業負擔和校外培訓負擔的意見》，簡稱“雙減”。 時代的一粒灰塵，落在個體身上，就是一座大山。 在這場突如其來的黑天鵝中，那些身處政策漩渦中的投資者，那些買了教育股的投資人們，他們還好嗎？ 走馬財經聯繫上了6個親歷其中的投資者，他們有機構投資人，也有個人投資者，有重倉+槓桿的孤注一擲，也有持倉不到2%的佛系投資，有人身經百戰一朝被蛇咬，也有人初入市場就被套牢。 一起來聽聽他們的故事吧。 石志高：最高時候我全倉殺入 堅信能東山再起 石志高是80後，互聯網教育從業，這次的政策黑天鵝，用他的話說是，“行業給乾沒了，雙殺”。 在2020年那波波瀾壯闊的行情中，石志高是普遍的受益者之一，他比多數人更受益的地方在於：加了槓桿。 這讓他賺了5倍以上，從40萬的本金賺到了200多萬。 同樣因爲加槓桿，也讓他在後來的教育股暴跌中損失慘重，不僅吐出所有收益，而且出現了浮虧。 2020年那波行情中，在線教育股並不是石志高唯一賺到錢的行業，他重倉的B站、新能源賽道個股，都讓他賺得盆滿鉢滿。 在高位時候，他撤了出來，尤其是新能源和B站這些漲幅巨大的，再上漲幾倍顯然很難，他嗅到了風險的味道，希望尋找下一個5倍機會。 他把目標鎖定在這樣的範圍內：回調幅度大的行業、盤子不大的公司、優質賽道、不熟不做。 一次機緣，石志高認識了一支教育股的創始人，和對方有了比較深入地交流，這給了他重倉殺入的堅定信心。 在他眼裏，這位創始人無論是眼光、格局、能力都屬一流，公司盤子還不大，想象空間夠高，彼時教育股已經大幅回調30%左右，這個行業被大衆認爲是未來的黃金賽道，自己又身處行業中，一切再熟悉不過，搶反彈時不我待。 石志高秉持越跌越買的價值投資邏輯，一次次下跌，他一次次加倉，最高時候加到了60%左右倉位，而且上了1.6倍槓桿。 7月23日新聞爆發前，石志高和往常一樣，在公司處理日常事務，買入這隻教育股以來，他的股票跌了70%左右，他已經沒有太多熱情跟蹤消息。這次不一樣，他的幾個新聞和投資類APP幾乎同一時間推送了我們文章開頭提到的新聞。 一開始，他看到文件前面的話，內心還沒多少波瀾，“反正都跌這樣了，還能怎樣呢？” 直到看到後面，文件明確規定，大部分公司業務只能轉爲非盈利性，而且不允許在節假日和寒暑假開課，作爲一名互聯網教育行業從業者，他的職業敏感度告訴自己，“完了，行業給乾沒了。” 23日夜裏，那個風暴眼中，石志高無奈割肉，清倉了全部教育股。 “去年賺了好幾倍，今年全陪進去了，還倒貼了點。” …… “就當去年是一場夢了。” “如果您不是從事教育行業，會不會反而能避開這次風險？” “的確，會避開，只緣身在此山中。” 對於政策看法，石志高告訴走馬財經，“雙減出臺後，升學焦慮依然存在，但是能部分緩解年輕父母的養娃焦慮，相信國家的出發點肯定是好的。” 最後，他堅定地說，“怨天尤人沒有任何幫助，我相信還是能東山再起。” 石志高所在的公司，最近開始調整方向，從學科類向素質教育轉型。 另外，後續幾天持續大跌後，石志高認真審視了黯然割肉的這家公司，又接了回來。 易建成：我們比高瓴不幸 我們比高瓴幸運 易建成是一傢俬募基金的管理人，從業多年身經百戰。 即便如此，這次教培海嘯仍讓他心有餘悸。 如果他們在5月份那次“民促法”政策出臺時沒有果斷清倉，基金投資將再一次陷進這次的政策泥沼。 如果他們投資的不是職業教育，而是這次漩渦中的教培行業，他們也未必能全身而退。 私募基金行業是高風險高收益行業，伴隨而來的自然也是高壓力。 一旦業績表現不佳，投資人自然會給壓力。 實際上，在民促法出臺前，易建成就通過內部信源瞭解到了政策風向轉變的消息，只是他們的動作還是沒有高瓴這樣基金快。 當然，人家也許得到消息的時間更早，信源更權威，也更確信。而易建成在聽到消息時，實際上是猶疑的。 “民促法”全稱《中華人民共和國民辦教育促進法實施條例》，5月11日落地，規定今年9月1日起正式實施。 “高瓴雖然退出比我們早，損失看起來比我們小，但是那只是二級市場的籌碼。實際上他們在一級市場的投資也虧損嚴重，另外，他們參與的好未來增發的股票並沒有退出，也是砸在手裏了。” 易建成頗爲無奈地說，“政策的不確定性太大，對於整個資本市場打擊是很大的，尤其是一級投資市場，因爲投資週期長，如果政策變化太快，還沒來得及退出，行業就黃了，那麼以後誰還敢來投資呢？這不是逼着大家都做短線投機嗎，反正長期投資風險太大，隨時可能面臨政策調整。” “我認爲政策制定者需要更加審慎，更加全面地看待制定政策這件事情，也應該更加嚴肅地出臺政策，有些文件實際上在法律上是沒有依據的，如果要調整法律，應該走正常的流程，而不是通過一紙文件直接調整，應該公開討論，走司法程序，那麼這就給市場留了足夠的消化時間，不至於出現今天這樣的黑天鵝現象。” “當然，作爲投資人，我們不可能對抗政策，以後我們也會在政策敏感度方面提高警惕。” “也只能這樣了”。 王成：我堅信我的的股票被錯殺了 和易建成一樣投資了民辦教育股的王成，至今仍然保留着手中的籌碼。 “這真的是一家好公司，走馬老師你有興趣的話也可以來看看。” “因爲他們是做K12爲主的嘛，而且他們是有自己的實體學校的，口碑非常好，我還去他們公司實地考察過。我有一個朋友，買了他們公司很多股票，我就是在他的推薦下買入的，他的倉位比我重很多，而且他堅持越跌越買（提示：此處的王成的朋友與石志高不是同一個人，也沒有任何關聯），我還好，資金量不是很大，但是這個公司其實受教培雙減政策影響微乎其微，只是被帶崩了而已，我堅信他會漲回來的。” “它其實受民促法實施條例影響更大一點，但是呢，民促法更多是行業規範，不像教培行業是要禁止，要去利潤化，這個是很不一樣的。這所K12學校辦學很規範，本科率90%、一本率75%，口碑也很好，得到了家長和學生的信任。我相信時間可以給出答案，所以我覺得沒啥好擔心的。” 王成目前持有教育股20%左右倉位，沒有上槓杆，心態還不錯，用他的話說是，“因爲有研究所以樂觀，教育生生不息，時間會給出答案。” 蔡洋：倉位很低 心態佛系 蔡洋算是這些人中最幸運的一個，他在教育股跌了一半以上後進場，本抱着抄底的心態買進。 但是，蔡洋強調，自己是一個忠實的價值投資信徒，而且非常注重風險控制。對於不熟悉的行業不願意介入過深。 “在線教育這個板塊，我是因爲和他們公司有實際接觸，所以纔買的。我周圍的朋友，都是比較雞娃的家長嘛，我自己的小孩也接觸了其中一家公司，用下來確實感覺非常好，所以就買了一點當實驗倉玩玩。” “沒想到剛買入不久就被這樣的黑天鵝砸中套手裏了。” 不過教育股被套並沒有讓蔡洋過多煩惱，他更多的擔憂集中在一支港股明星消費股上，這支股票曾經讓他大賺一筆，後來在相對高位追漲，樂觀預期下擡高了成本，目前跌得爹媽都不認識了，很是頭疼。 說到資本市場暴跌，蔡洋還是比較佛系，“我投資的是這些公司的內在價值，價格漲上去後，我的股份並沒有增多，下跌了我的股份也沒有減少，還是相信長期投資的價值。” “不過在高位追漲這個教訓確實得記住，因爲我的成本被擡高了，或者說如果在跌下來時買入，同樣的錢買到的股份會更多，所以還是很傷的。” 柯林：一位教育行業老兵的忠告 柯林是武漢人，80後，浸淫教育行業七八年，門兒清。 “我是資深的教育行業老兵了，以前搞這個行業，自己做過嘛，也投過幾個小公司，老實說，我自己內心深處其實是不認可這個行業的價值的。教育培訓是客觀需求，但是不是普遍剛需。有很多一部分家長給小孩培訓其實是被逼的，被環境所逼。” “我自己做教育行業這麼多年啊，發現一個很有意思的現象。就是很多父母自己是很不願意接受再教育或者培訓之類的，但是他們對小孩的培訓很上心。更多其實是受環境壓力影響。像我自己的小孩，我是幾乎不給他們做什麼校外培訓的，除了像英語、還有一些興趣愛好這些搞搞。” “而且呢，在我看來，這個行業其實是很難盈利的。別看那些報告新聞吹得高，其實行業裏的成本、費用我比誰都清楚。你不管是做在線教育，還是做職業教育，或者是做校外培訓這些，實際上他的拉新成本是非常非常高的。然後收入確認是有前置條件的，一些家長不滿意了，就可能會過來鬧嘛，那你還得給人家退費，而前期的拉新獲客成本是不可能退的。” “那您爲什麼還是投資了這個行業呢。”走馬財經有一些疑惑。 “也是因爲太熟悉嘛，就覺得這個行業我好歹比別人有信息優勢，我瞭解的情況肯定是比一般人要清楚很多的。而且那時候這些教育股也確實漲得不錯，誰知道遇到這個嘛。” “那您看好這個政策的落實嗎，還會繼續看這個行業嗎？” “我還是相信政策會有正面作用的，因爲我相信政府在出臺政策方面是肯定想清楚了的，他想清楚了就不可能輕易妥協，如果以後執行的過程中，遇到一些阻力啊什麼的，他肯定會想辦法推進下去的，這個我很清楚，因爲以前也遇到過類似的情況嘛，政府有的是辦法推進。” “至於這個行業，我肯定會繼續關注的，但是碰肯定是不會再碰了。再也不碰了。” “我做投資時間其實還不久，去年買什麼都賺，今年是買什麼都虧啊。我感覺這個投資還是要選對行業，像新能源這種我還是長期看好的，包括裏面的電動汽車股我也持有不少，長期看好。” “投資跟做企業一樣一樣的，你選對了行業，隨便怎麼搞都賺錢，選錯了或者時機不對了，你隨便怎麼搞（換）都是虧的。” 朱諾：全球資產配置救了我一命 想起這次中概股風波，朱諾仍然心有餘悸。 和石志高不一樣的是，朱諾堅持了全球資產配置。 實際上，石志高剛進美股的時候，是衝着亞馬遜、Google、微軟、蘋果、Facebook這些大公司去的，但是後來，隨着中概股去年暴力拉昇，他把倉位逐漸轉移到了中概。後來一想，如果做美國公司，自己的信息肯定沒有美國投資者那麼豐富，而中概股恰恰相反，海外投資者沒有中國人信息豐富，就索性全倉中概了。 這次教育股引發的中概股暴跌，如果不是美股和中概一半一半配置，朱諾也將損失慘重。 他在高峯時持有30%倉位的中概教育股，現在已經跌得只剩下10%的倉位。 朱諾是6月份買入的，想着的也是抄底，沒想到暴風雨還在後面，自己成了接刀子的。 “雙減”新聞出來前，它的教育股票已經下跌了大半，聽到“雙減”新聞落地時，心態反而出奇的平靜，“反正已經跌到這個份上了，還能怎麼樣呢。就當是踩坑裏了唄。” 沒想到的是，政策出臺後，股價又跌了70%左右。 但是他仍然堅守陣地，堅信自己的股票還能漲回來的。 “好在我是新手，不敢加槓桿，這些錢也不會影響我的日常生活，只是去年收益很好，今年就沒賺到錢，感覺讓家人失望了。” “好在我買了一半的美股指數基金和股票，這些投資收益都很不錯，幫我把損失打平了。如果中概股沒有虧錢就好了……” “你的家人有沒有抱怨過？” “這倒沒有，去年疫情期間賺了一波，他們都相信我。不過我子彈都打完了，只能說服我老婆再搞點錢進去。” 末了，朱諾一直在念叨，“今年適合佈局，明年才適合賺錢。” 截止到當下，今年確實是投資人艱難的一年。 無論一級市場還是二級市場，投資者都如履薄冰、舉步維艱。 信心比黃金更重要，這裏面說的是，投資本質上是用錢在爲信心投票。 近20年來，中概股在海外市場享受到了比較高的估值，這種好處是顯而易見的，企業融資便捷，有了錢纔可能發展新業務。這也是爲什麼僅僅侷限於中國市場，阿里騰訊一度逼近甚至反超面向全球市場的亞馬遜和Facebook，美團爲什麼引領全球本地生活行業創新。 資本和實業之間的良性互動，有賴於一個和平穩定的政策環境。 樹上有10只鳥，一槍打死了一隻，請問還剩下幾隻？ 答案是0，因爲其它鳥都被嚇跑了。 資本也許會回來，信心也許會恢復，但是脆弱的信心重建需要付出更大的代價。 週一某報社一篇批評遊戲行業的文章，會引發5000億的市值暴跌，可見市場的信心已經脆弱到了什麼地步。 當然，我們也不要忘記，這是一個容納數百萬人就業的行業，“百萬漕工衣食之所繫”，背後是數百萬個家庭，和他們的悲歡。 以上內容均無虛構成分，爲保護隱私，6位受訪者均採用化名。$好未來(TAL)$$新東方(EDU)$$高途(GOTU)$$一起教育科技(YQ)$